想做石油或石化生意，可以吗?这样的问题上网搜索并不少见，但答案一般会告知“很难”。而“难”的理由，则往往与“垄断”、“不透明”、需要“资源”等关键词挂钩。

　　想在上海从事油品贸易，怎么开始?当《第一财经日报》就此询问一名从事过油贸行业的人士时，他给出的参考意见是，“要有圈内人带你了解圈内规则”，以及选择一家市场入驻。

　　该人士所说的“市场”是指上海石化物资交易中心、上海中油石油交易中心、上海石协石化市场和上海南郊石油化工交易中心。这四家市场“背景牢靠”，是受认定的石化要素市场。其中前三家是行业里鼎鼎有名的“前三名”。

　　当上海石油交易所的交易量惨淡数次见诸报端时，上述“前三名”的线下交易量之大却从未被媒体注意到。本报记者暗访发现，这三家交易市场合计入驻从事石油石化贸易会员近千家，年交易金额近2000亿元。市场不仅能提供代办工商、税务、外贸登记，还能“搞定”一些油品经营许可资质，其中个别甚至能助企业“去银行融资”。

　　年交易金额近2000亿是什么概念?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上海期货交易所2012年全年燃料油成交金额为47.4亿元。

　　究竟是哪些幸运儿享受着这等服务?本报发现，这三大市场中近千家企业多半“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本报记者在暗访中只见一些企业租用的桌椅染尘，无人办公。

　　但是，这样的“无人”企业却不断出没于各大上市公司年报中。不仅龙宇燃油“出生”于上海石化物资交易中心，龙宇燃油2012年第一大客户上海凡达石油化工有限公司(下称“上海凡达”)、2011年第二大客户上海宁申石油化工有限公司、第一大采购商上海际宇石油化工有限公司等均注册在这三大市场。

　　只不过，如此有发家致富前景的油品贸易，并不是一般生意人都能寻得其门而入的。

　　危化品经营许可证叫价2.4万

　　寻着龙宇燃油股份公司改制之前的工商执照地址“浦东大道1525号”，本报记者来到中国石化大厦。

　　在石化物资交易中心，面对表示欲从事油品贸易的记者，一名业务经理告知，必须有老会员介绍，否则不允许入驻此地。“我们要注意品牌的，不能让乱七八糟的(公司)进来。”

　　当记者表示有老会员介绍并能帮忙打通贸易上下游时，该名业务经理表示，交易中心可以帮助企业在注册成立过程中查名验资等，“你们每年交会费6.4万，我们会跟你签进驻合同，这个费用我们成立21年来没变过。”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龙宇燃油的招股说明书上注明的进入燃料油行业的壁垒是“经营涉及到运输、安全、油品经营等多个环节，分别需要取得‘危险化学品经营许可证’”等资质许可，在石油石化市场中却有明确的“代办”价码。

　　当记者询问“危险化学品经营许可证”是否很难办理、仓储和运输是否很难搞定时，上述业务经理表示“不用担心这些”。他说：“你只要付两万四千块，派几个员工去培训一下考个试，我们就帮你申请到证，有效期三年，三年以后再付钱重办。”

　　据介绍，安监部门颁证主要看三样东西：一看市场与企业签署的进驻合同和场租费发票，二看仓储，三看运输。“仓储和运输我们都可以帮你办好的。”

　　当记者询问是否要将化学品运过去放一放，他表示“就是画一个结构图，不需要实际仓储”。

　　本报记者随即走访浦东另两家交易市场发现，这种帮忙办证的服务普遍存在，甚至市场间存在竞争关系。上海石协石化市场的管理层人士表示，“一个运输合同 1800块，一个仓储合同8000块，如果你自己搞不定，我们来办就可以”。而为了争取更多会员入场，这家交易中心会费一年仅收3.5万，比上海石化物资交易中心便宜了约一半。

　　真正的壁垒

　　取得危险化学品经营许可证似乎并不难，据本报从上海市安监局获悉，经营燃料油甚至并不必要取得许可证。事实上，进入油贸行业真正的壁垒是了解行业“运作”、有贸易人脉。上述业务经理要求的“有老会员介绍”，正是如此。

　　上述招商负责人告诉本报，由于很多油品贸易做的是非标准产品，每次调油成分指标都会发生些许变化，加之每单批发货物的货值动辄百万，甚至千万，因此油品贸易多为熟人贸易，建立在多次合作建立互信的基础上做生意。“一张新面孔除非去做小的终端商，没有熟人资源，做不起来贸易”。

　　此外，上述从事过油贸行业的人士还向本报透露了一些更深层的赚钱“密道”。在他看来，上海一地就有成百上千的油贸商，利用的就是行业内的“熟人信用”机制，以及其中的价格不透明，让上游供货到下游出售，中间经过多道手。而相同油品的市场差价，可以达到20%甚至30%。

　　据他观察，油贸行业中散乱着的企业“赚好几种钱”：有一批企业没有什么资质，靠上下游资源做“调户”，赚取“倒一手”的价差;有些企业作为上游生产企业的逃税“工具”存在，靠进出货物改变油品品名与上游企业共同获利;有的企业专门通过做大贸易量和流水，以此获得银行融资，或者成为提供其上下游的企业借以融资的“壳”。

　　而在本报暗访石油市场过程中，有一家市场工作人员在听出记者有融资需求时主动介绍，市场与多家银行保持业务合作，企业只要有贸易往来就很容易得到授信。市场为会员企业提供互保、抵押贷款、银行承兑、商业承兑、国内信用证、短期小额融资等一系列金融服务。“去年我们贸易量有600多个亿，总盘子银行授信9个多亿，会员来我们这里做贷款是很方便的。”

　　浦东新区国家税务局发布于2012年3月的“加强成品油经销企业税务管理若干措施”中道出了部分油贸市场内企业藏有的“猫腻”，似乎和上述这名“圈内人”的说法有一定的吻合之处。

　　据称，浦东新区国家税务局于2011年下半年对多家油品经销企业开展了税收专项检查工作，发现几个方面的问题：1.隐匿合同，逃避缴纳印花税;2.采用发票对开手段虚增销售额获取银行贷款;3.变造进销油品品名，帮助上游生产企业偷逃消费税。

　　上述圈内人士表示，在税务部门调研之后，税务监管措施有所收严。但仅靠税务监管并不能改变油贸行业交易和定价不透明、生产商和终端无法对接且中间环节过多的现状。而最值得注意的是，恰恰是能让交易变得透明的电子盘现货交易平台，却不受青睐。也许是过于市场化的操作会让灰色地带收缩，因此总有一种力量在暗中抵御。

　　隐形“大户”

　　在真正“壁垒”的守护之下，上述三大市场中聚集着近千家石油石化会员企业。本报调查发现，这些企业多半“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本报记者在部分市场中只见一些企业租用的桌椅染尘，无人办公;个别市场辟出的供入驻企业办公的场所，即使以一家企业租用一套桌椅计算，也不足以容纳在册的数百家企业。

　　反倒是一些市场为企业服务的财务工作办公室里人头攒动，灯火通明。

　　“有些人不大来的，有的一个星期来一次，开开票。”上述业务经理告诉记者，少有企业选择在市场里办公。

　　不过，“无人办公”却并不妨碍入驻企业创下天量贸易，本报询问三家交易市场人士获悉，三家市场各有约600亿~700亿元的年交易量，合计年交易金额近2000亿元。

　　在三家交易市场内，一些企业不断出现在各大上市公司年报中。龙宇燃油就是从上海石化物资交易中心“走出来”的一家上市公司，直到股份公司改制设立以前，其工商营业执照上的地址一直是“浦东大道1525号西五楼2席”。从席位上看，龙宇燃油是市场最早一批会员。

　　在席位上领先龙宇燃油的“浦东大道西五楼1席”会员上海宁申石油化工有限公司虽没有上市，却也地位显赫，该公司曾出现在鸿路钢构(002541.SZ)的招股说明书中，还是海越股份(600387.SH)2011年年报披露的第二大客户，以2亿的销售占据海越股份当年销售收入的11.29%。

　　此外，“浦东大道西五楼91席”的会员上海际宇石油化工有限公司则以9.33亿的金额位居海越股份2011年第一大采购商，占海越股份全年采购比例的 53.9%。而以2.7亿销售位居海越股份2012年第一大客户且占其当年销售比例14.10%的上海高燃石油化工有限公司则入驻了上海石协石化市场：东方路1988号604-A3室。龙宇燃油和中石油的“合资子公司”上海华东中油燃料油销售有限公司则选择入驻了上海中油石油交易中心。

　　和海越股份2012年的第一大客户一样，龙宇燃油当年第一大客户上海凡达也入驻了上海石协石化市场。如《文一》所报道的，在注册办公的石化市场里寻不到公司人员、没有公司电话、没有公司网页、没有任何网上采购与销售信息的上海凡达注册资本只有100万元，却在一年之内为龙宇燃油贡献了近8.95亿元的销售。

　　金字招牌

　　虽有小部分入驻企业在经营中藏有“猫腻”，但不可否认的是，神奇的石油市场符合国家“创新驱动，转型发展”的主旋律，为石化企业提供了全方位服务，也受到入驻企业的认可甚至依赖。本报也在走访中了解到，三大市场还赋有宣传业内法律法规，协助有关部门管理、督促企业的职能。

　　吸引不少企业入驻市场的另一大原因，是会员企业还能享受到“十二五”期间财政扶持政策。据介绍，浦东新区专业要素市场内新引进的注册资金在100万及以上的企业实现的增加值、营业收入、利润总额形成区地方财力部分，一年内给予100%补贴，后两年给予50%补贴;注册资金达1000万、年营业额达10亿的企业还能享受更多优惠。

　　上海石化物资交易中心有限公司网站上介绍其成立于1992年10月。本报了解到，其注册资本为200万元，其中中国石化销售有限公司持股比例为60%，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服务中心持股比例为40%。

　　上海中油石油交易中心有限公司网站上介绍，其是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于1998年在上海投资成立的首家石化要素市场，现经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授权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华东化工销售分公司托管。本报获悉，其注册资本5000万元，其中中国石油销售有限责任公司持股比例为84%，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持股比例为16%。

　　上海石协石化市场经营管理有限公司成立于2012年，注册资本100万元，其股东分别为：上海杰申石油化工有限公司持股比例为30%，邵淳璞等其他三位自然人持股70%。其中邵淳璞之前一直以“指定代表或委托代理人”的身份出现在上海中油石油交易中心有限公司的工商变更登记资料中。此后，他成为“上海浦东新区石油制品行业协会”的“会长”，其上海实协石化市场300多家会员和年近700亿的交易额，这两项数据均赶超了上海中油石油交易中心网站上介绍的该中心 200余家会员和年约600亿的交易额。